母亲的手

时间：2018-04-05 11:12 阅读：2175

每年的母亲节，都要给学生上课，讲讲母亲的伟大，母爱的厚重。今年的节日，我也跟孩子们说说我的母亲，一位普通却不平凡的山东农村妇女。

打小对于母亲的感受比较复杂，觉得她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人，能吃苦，能干活，热爱劳动，田里的活不仅能干，也非常喜欢劳作，母亲一个人可以抵得过二到三个正当年男劳力。与母亲在一起，能感受到一种浓烈的彪悍气质，迎面而来。

记忆中的母亲，是寡言少语的，对我的教育基本上也是秉持一贯作风，少说多做，这与表达能力无关，与作风有关。我很少听到母亲跟我讲大道理，也很少看到母亲耐心的样子。基本上能一句话说清楚明白的事，不会用一句半。如果再有什么想不明白的，不能理解的，基本上是不会用说的方式来告诉我，直接上手，抓来就打。太过熟悉母亲的风格，基本上能自己想通的事，就自己想通了，想不通的整什么也没有用。实在解决不了的，也只能默默的忍受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。虽说对母亲这样的风格不太喜欢，但也慢慢形成了独立思考与解决问题的习惯。

面对孩子们，谈及自己的母亲，从记忆里一下子跳出来的一个画面，是初中二年级时的一个早晨。那时的我应该是十五岁的样子，正值青春期，天天在书的世界里煎熬，分不清东南西北，亦不知今夕是何夕，在一切以学习为中心的日子里，苦逼却又无可奈何。

山东莱阳的冬天特别的寒冷，作为学生的我，每天起床是最为痛苦的一件事，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，那个感受真是不太美好。不过也没有办法，一般我是能起来的，如果真有时候起不来，或者想偷懒了，妈妈会用一种比较有效率的方式，不言也不语，只是一下子把被子掀了，无论你愿意不愿意，你就知道要干什么了，赶快起床穿衣洗漱。当然也有那么几次，实在起不来，母亲会过来一下，在屁股上留下一个手掌印记，听闻一声清脆的声音过后，屁股上有一种火辣而烧灼的感觉，自然脑海立马由混沌转入清醒状态，效果相当的好。

记忆里的那一个早上，天还没有亮，还处于黑暗的状态。听到妈妈在灶间里烧火的声音，睁开惺忪的眼睛，看到灯光弥漫在水汽里，空气中流动着馒头与地瓜的香味。知道妈妈在舀水和猪食，猪圈里的猪也响应着妈妈的动静，在招唤母亲加快节奏。

穿上衣服，下坑来到灶间，开始洗脸刷牙，尚有一半意识在回味刚醒来的梦境。朦胧的梦里，自己不知道又做了什么，想来也实在记不起什么了。吃过早饭准备上学，早饭其实也就是一块馒头，一碗玉米糊，就着咸菜，吃得下也得吃，吃不下也得吃，反正不能饿着，多少吃点，算是任务，也算是为自己的身体负责，硬塞到了嘴巴里，胡乱的咽下去。

每天去上学，要带饭的，学校里有食堂，但不给学生提供饭菜，只帮学生把自带的干粮蒸一下。妈妈一般是给我一个馒头，很少会有包子。为了卫生自己要用一个粗棉纱的布包起来。每天早上进教室前，学生都会把自己的干粮放在班级的竹筐里，由值日生抬到食堂，上蒸笼，中饭时间再抬回教室，直接坐在座位上用餐。

那天早上，从妈妈手里接馒头，妈妈随手一送，我也是随手一接，我没有接到，但我的手却接触到妈妈的手背，很刺手，或者说有点扎人的感觉。我把馒头放在书包里后，拉着妈妈的手，在朦胧而昏黄的灯光下，我看到妈妈的手心里布满裂纹，而五指上也有很多的裂口，能够明显的看到里面的肉，浅红却没有血流出来。

我问妈妈手痛不痛，疼不疼，难受吗？妈妈一下子把手抽回去，说那有时间想疼的事，根本就不想，也不疼。说着又把手伸进了猪食桶里，开始和着玉米面。猪食加工的流程还是比较简单的，先挖二小盆玉米面到桶里，然后倒入开水，把玉米面烫到半熟。然后再加其他的辅食，比如花生饼子，再加上半桶的草面，适量的温水，进行充分的搅拌。搅拌必须要均匀，温度适中，否则会影响猪的食欲。母亲是一个比较急切的人，不会放在桶里慢慢浸泡，也不会用棍子进行搅拌，她嫌太费事，母亲会习惯性的直接伸手到猪食桶里，用手边搅边抓，有大块的食物，就用手捏捏，差不多后提起桶走到那群嗷嗷叫的家伙面前，食物倒进去后，就听到整齐而急促的进食声音。母亲会站着看一会，她看着猪吃食的眼神，我觉得比看我时要温柔多了。

家在农村，山上田地里的活，与家务都是妈妈一个人在操持。父亲是一个木工，在农村也算是一个手艺人，经常去外面接一些零活做做，贴补家用。两个人就用辛苦的双手，拉扯着我们三个孩子，一天天长大，他们也一天天老去。从小看妈妈一直养猪，自己对猪也有一份很亲切的感觉，每次有人来我们家抓猪仔，听到它们哭喊的声音，心里会很难过，就像是自己的伙伴被抓走一样，舍不得。

我呼吸着农村的空气，吃着父母耕种的粮食，一天天长大，也远离家乡，外出打工，成家有妻有儿。所以没有什么太多的感受，觉得一切都自然而然。直到有一年的冬天，妻子烧好了一桌子的菜，吃的开心喝的也舒心之余，她说今天你洗一下碗吧，我一看也不多就一个碟子两个碗，还有筷子。反正不是什么大事，就愉快的答应了。 

来到外面的阳台上，打开水龙头，把碗筷放进水槽的一瞬间，双手有一种被针刺的感觉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，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，这个时候才感受到冬天的寒冷。用不了不到二分钟把碗筷洗好，回到空调房间里，紧缩的身体才得以舒展开来。向爱人抱怨，怎么天气这么冷，洗个碗冻的手疼，进了房间好一阵才感觉到手上麻辣的感觉，有一种血液流通的温暖感受。

爱人似乎对我的抱怨不太满意，话里有话的说，你才知道冷啊，你才洗两个碗，就一会功夫。我去买菜，要挑要选，回来还要摘洗，不是一二分钟就能搞定的，有些菜要一棵一棵的洗，洗不净会有泥。你洗了两个碗一会就怕冷了，你可知道烧这几个菜，我要在水池边弄二个小时，那个自来水不是水，是老虎，会咬手的。你可倒好，回家就知道电脑游戏，手机，就连吃个饭也是不看我一眼，只盯着手机。我心里一紧，有一种酸酸的感受，升腾上来，弥漫开来。

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过来，原来冬天的自来水是冷的，是老虎，会咬手，爱人的手冻的红通通的，回到房间都要默默的捂好久才会暖过来，有时候她会把手放在我的手上，感觉如同一块冰，我会立马抽开，还会很生气，你干嘛，这么冷，你想干嘛。

中国古语说，养儿方知父母恩。在没有做父亲之前，我觉得还挺生母亲的气，觉得她是最不讲道理的人，最无情的人，心里有各种抱怨与愤怒，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苦逼的孩子，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，怎么就像一个仇人。现在才明白，有一种爱，不需要言说，有一种母爱，告诉孩子手不疼，这一刻，我才知道，母亲的一句不疼，让我幸福了几十年，我却还在抱怨她不理解我。

原来，手上的裂口是会疼的，那开着的口子，如同一张微笑的脸，向我述说着母亲的担当，那种义不容辞的坚决。这个时候，我才看清母亲沉默背后如海一样的胸怀。

当我跟学生们分享母亲的故事时，有一种酸楚从内心升腾起来，从眼角流淌而出，如同听闻母亲轻声呼唤，如同冬日清晨上学路上的朝阳，温暖着我的心，满满的能量。

母亲节快乐，向坚强果敢的将军妈妈，致敬。